猴孫の影音王國

下有人世間，上有五月天

撰文＝葉雲甫

最近新聞上的五月天，辦過一場又一場、人數突破再突破的巨型演唱會，
團員挑戰極限，用「體驗行銷」傳遞青春這一堂課。
他們如何從1997年成軍的獨立樂團，成長為最具群眾動員力的搖滾天團？
誰都聽過五月天，但你可能從未真正認識他們⋯⋯



January——丟掉書包到街上去

1997年3月29日青年節，台灣「野台開唱」算是五月天正式成軍的日子。怪獸阿信瑪莎石頭憑著高中時期吉他社前後任學長學弟的關係，已經玩團幾年，並積極參加音樂活動，人生方向雖不明晰，卻已有闖它一闖的苗頭。後來冠佑加入成為鼓手，15年來團員如一。

正式發片前的五月天活躍當時台北地下音樂圈，他們參與過《ㄞ國歌曲》和《擁抱》兩張合輯，對自身的音樂前程已有期待與規劃，業內重要音樂菁英與唱片公司老闆，應該手上都曾輾轉流傳一張五月天的Demo，在唱片公司仍為主要產業結構中心的世紀末，五月天這個動作非常鮮明的是希望被唱片公司相中，透過標準化的企宣規格與資金讓他們前進樂壇。五月天手氣極佳，他們透過李宗盛簽進了當時台灣最大的唱片公司——滾石唱片。

1999年發行《五月天第一張創作專輯》即一戰成名，市場創下佳績，「學生樂團挑戰不可能任務」的基調一舉奏效，這股效應甚至引發音樂圈商業 / 另類、主流 / 非主流的火熱論戰，所以與之劃清界限、罵其背叛搖滾之可笑言論亦在當時非主流音樂圈蠢蠢延燒。

點起這把五月天火苗的，其實是五月天在台北市立體育場舉辦的「第168場演唱會」，這是實質意義上五月天第一次突破萬人的演唱會（實際上超過3萬人參加），場地是當時台北最大的演唱會場地，各高中校旗班旗魚貫入場的畫面震撼了媒體和唱片公司。從那一夜開始，台灣「18歲世代」可以有了別的選擇，一個乾淨 / 簡潔 / 流行的搖滾形象，不要決裂式的家庭關係與父母衝突，不要教條化的教育體系與學習邏輯，僅僅是多一點自我主張，不樹立敵人而是正視自己，相信自己。數千數萬即將跨入千禧的青年心靈，在「後解嚴」的迷惘中有了浮木依靠，五月天的〈志明與春嬌〉與〈軋車〉正式成為青年國歌，所有年輕人聽過都有一種被燃燒的快感，這把火猛烈迄今。

February——你要去哪裡?

五月天一鳴驚人的年代恰是唱片產業尚未崩壞的最後黃金歲月，2000年和2001年接連推出《愛情萬歲》和《人生海海》兩張專輯，所謂的「五月天精神」在此成形，魯迅說:「做夢，是自由的，說夢，就不自由，做夢，是做真夢的，說夢，就難免說謊。」五月天夢幻的相信「音樂可以改變世界」的理想正一步一步被他們自己實現，如果夢想是一家企業，五月天就是他們的CEO。

這個階段的五月天，首先解決了音樂質量的問題，主要詞曲創作者阿信的歌曲常被業界稱為「天才的流行旋律」，現在攤開第一張專輯即可發現，總共12首歌竟有10首是無敵金曲，有這樣的人操刀不怕市場不睬。樂團畢竟需要整體音樂的強度與架構，《愛情萬歲》首度在錄音方式上採取整團錄音室彈奏的模式，讓五月天呈現出一種剃刀邊緣的破格聲效，不與精準為伍，像在懸崖上飆車模擬死亡的爽快，透過他們在錄音室裡的種種另類實驗，不循正軌的收音方式，都在在讓《愛情萬歲》成為五月天作品中的經典專輯。

「專輯＋演唱會」的成功行銷手法亦創造台灣流行音樂的旋風，五月天類似政見發表會的模式的演唱會，高喊「10萬青年站出來」，曾一次又一次讓演唱會規模創下紀錄。至此五月天煽動感動樂迷的能力已臻高峰，如同宣傳文案中所寫，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月天」！

接下來開始令團員警覺的兵役問題，更讓五月天與時間賽跑大膽做夢。《人生海海》作為團員當兵前的專輯，可能是五月天真正當作是最後一張專輯在錄製的作品，組建自己的「大雞腿錄音室」，連線路都要自己看參考書一條一條接上，加上蜂擁而至的通告與演出，娛樂圈不得不面隊的複雜網路，五月天走進錄音室要開創更上層樓的音樂天地，走出錄音室想閃躲喧鬧至極的媒體環境，這是一個令人抓狂的時代，五月天卻交出了一張里程碑的專輯《人生海海》。

海明威曾說毅力是「一種緊張狀態下的從容」，《人生海海》完全命中此形容，五月天總結前青春期的困惑提出了一個輕盈豁達的人生觀：「就算世界把我放棄 / 潮落後總會有潮起 / 沒什麼了不起」，專輯同名曲的觀點開啓了日後五月天所有重要歌曲的母題，即所謂五月天式的夢想，就是一種咬著牙硬拼讓它成真的夢想！

March——逍遙騎士

當完兵後重聚回歸的五月天，前青春期的尾巴，沒有束縛，眼前似無荊棘，支持者充沛穩固，可是五月天怎麼會因此自滿，他們想要和他們的偶像披頭四一樣，影響整個世代的年輕人，還要再創奇蹟。

這是一個急躁的年代，網路開始侵蝕實體，所有人的擁抱不是身體而是自言自語，有人開始發現五月天稍微變慢了，不再追求快速擴張，五月天聰明領略這個科技時代其實最需要的是人的體溫，《時光機》（2003）和《神的孩子都在跳舞》（2004）都在這個尷尬的時期推出，唱片業面臨最深的谷底，已不再反彈，台灣市場極度萎縮，所有英雄都苦無戰場，媒體已完全色羶腥，快感過後再次狂歡的虛脫。五月天幸好在這個迷茫中缺席，他們反而開始觀察喜愛自己的歌迷，想辦法讓屬於五月天社群的人們更清楚自己存在於這個圈子裡的價值，彼此要互相認同要互相取暖，五月天需要練就了一種可以維持一輩子的武功。

美國職棒大聯盟有一位傳奇的「終結者」投手，洋基隊的里维拉（Mariano Rivera），他一般只在第九局上場固守球隊領先局面，像上班一樣一天只投15球左右，且里維拉只投一種稱作「卡特」（cutter）的球種，他的神乎其技在于打者都知道他只投這種球種，但通常就是站著被三振或打不好，里維拉精準地讓球投進準確無比的位置，與打者心理戰，一招斃命。

五月天在此時期之後亦逐漸開展如此內力，音樂上，所有團員愈來愈緊密合作，表達概念鎖死幾個人生主題：不羈的生活想象 / 人生的不願服輸 / 激勵向上再向上的生活信仰，看似簡單卻又寓意萬千的歌曲命題形成了一張周密的蜘蛛網，沒有底線的一路執著，五月天的作品始終循環着幾個核心主題，關於冒險，關於愛，關於志向，拉著你的手一起體驗一起行動，讓你直接觸摸到生活，展現直見生命本能的力量，歌詞中:「當我和世界不一樣，那就讓我不一樣，堅持對我來說，就是以剛克剛」一種絕招即可征服天下，五月天的「擁抱群眾」不是去諂媚去問群眾要什麼？而是傳達自己堅持的人生價值，將熱血當作哲學，像傳教士般，毫不妥協。

April——喧囂後的孤獨

2005年後，唱片工業徹底崩解，唯一在這奄奄一息情境中還值得奮力吐氣的是：「大家仍需要音樂！」行業專家為了生存必須另覓戰場，早幾年甚至數十年前即有人開始進軍中國大陸設立公司據點，不過整體進駐設立行銷團隊卻是在2004年後才成為常態，中國大陸市場巨大，但南北東西也差異可怕，盜版情況惡劣，社會政治制度不好適應，對行業行銷人員來說常有深不見底的感嘆，儘管如此，五月天還是做出了揮軍大陸開闢戰場的決定。

想當然爾，五月天吃足了苦頭，眾所周知，五月天曾經在北京著名滾圈聖地無名高地領教過台下只有20個人的窘況，天團一下子被打入地獄，他們開始體驗自己寫出來的「潮起潮落」。中國大陸對搖滾樂團特殊的看待模式，北京滾圈野氣傲氣橫流的現實相迫，以及商演走穴對機票人數成本的嚴格把控，讓五月天猶如陷入流沙險些滅頂。退走北京，五月天開始回歸自身最擅長的傳教士特性，開始不厭其煩地上通告，唱校園，無論多小無論多遠都不排拒，共感的青年人特質與夢想不應只會在台灣一島被需要，中國大陸崛起爆發的社會力，正是五月天熱血哲學得以徹底發揮的地方，所以堅持，所以相信。

沒有人嘗試記錄有多少無盡夜裡五月天如何不服輸的討論再討論，思索又思索，不過，五月天又再次成功，他們又牢牢聚攏了「18歲世代」的心靈，這次人更多了，夢更大了，開始走紅，成為金曲，雖然之前彼岸台灣紅透的歌曲在大陸乏人問津，但透過和，透過專輯《為愛而生》（2006）和《後青春期的詩》（2008），中國大陸開始累積一批又一批五月天歌迷，回頭又讓前幾張專輯的歌曲再度翻紅。在演唱會上情緒 / 燈光 / 特效的完美版本已經足以將此歌列入世界名曲，他們毫不休息的在各地點燃大型演唱會，以台灣為基礎與內地交相呼應，破完紀錄再破紀錄，五月天實實在在成為人生向上看的終極指標，看五月天演唱會是「體驗行銷」的極致範本，還有誰能在短短幾小時演唱會上傳遞如此奮發激昂的青春這一堂課？

May——盜夢空間

2012年4月29日如果你踏在鳥巢體育場的土地上，你會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差別，周邊小販細心的只賣藍色螢光棒（賣別的顏色也沒人會買，這是幾年前就建立的慣例），到了七點半進入黑夜，藍色海洋波浪搖曳在微風吹拂中，你已不知道這是第幾層的夢境還是回到了現實？你已聽不見阿信的歌唱，耳邊都是10萬人的吶喊。五月天又做到了，兩場20萬人的鳥巢演唱會，恐怕連自己都難以挑戰的紀錄，他們的演奏實力 / 器樂配置 / 舞台硬體 / 多媒體特效都已達到華人最高水準，全場粉絲與五月天團員動靜之間互動配合，肢體迴旋，沒有見過的人可能會驚呼這是哪個門派的搖滾太極拳？

第八張專輯《第二人生》（2011）以末日為軸，總結前作概念完整的向過去告別，五月天已經連續15年帶領「18歲世代」坐上屬於每個人自己的諾亞方舟。他們的能耐就是不斷讓新的「18歲世代」愛上五月天，群眾基礎愈來愈大，還好五月天就是一座造夢工廠，可以無限制深入底層探索夢境。

海明威的《老人與海》中，老人一生厄運卻有雙不服輸的眼神，像海的藍色一般，五月天比起這個悲劇英雄沒有厄運不斷，反而還時有天命加持，不過五月天卻和老人一樣堅毅勇敢，他們都充滿日本職人精神，一生只做一件事，就像你知道五月天下一次會投出什麼球，把你三振。


– 本文收錄於《Gigs》2012.0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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